小时候我最喜欢动物,找不到蜗牛赛跑时,可以整天地画动物。我完全沉醉在动物世界里,时常梦想当个探险家,好亲近那些生活于原始森林中的神秘动物。
但是,在九岁时(又是九)一切都改变了。首先,我发现了真正叫我狂热的是──速度。速度意味着,一切带有轮子的,无论其是否有马达。速度,尤其是平衡感、轨迹感以及与自我作搏斗的振奋感──实际上,这纯粹是种靠精神来支配肉体的运动。最初是骑在一辆几乎没有车闸的小型自行车上从陡坡向下狂奔,奇怪的是从未摔过跤。后来更玄了,我置身在小山顶上,坐待风驰电掣的汽车驶来,然后展开头晕目眩的追逐战,甚至超过汽车,令驾驶者大吃一惊。直抵山下,转个半圈再重登山顶,伺机向另一辆来车进行挑战。
此后数月,在一个偶然机会里,我观赏了法国巡回赛车比赛,那可真是“一见钟情”,才意识到不必登自行车上山就可享受到速度的快感。并且,你还可以将赛车当作一种职业。
我意已决,一个年仅九岁的孩童所作的决定:誓言当个赛车手。从此之后,我的生活重心就只在赛车上。自从想成为一名赛车手后,其它的一切便再也无法打动我的心了,再也看不出学校所教的课程有什么好学的。儿童漫画也被正经的汽车杂志所取代,并开始不甚耐烦地数着考驾照年龄的到来。
也就在九岁那年,我被送进了寄宿学校。母亲看我在学校成天无所事事,而且不断地嚷着要成为赛车手,甚感绝望。因此,她决定送我去皮昂凡雷(Puy-enVelay)的法兰西圣母私立寄宿学校念书。她希望,在那儿因看不到赛车杂志,我就会专心念书,她这么想也没错。不过,也许当年我注册时还太小,故对第一所寄宿学校满怀不快的记忆。
我记得住在偌大一幢宿舍里,许多夜晚都是在哭泣中度过,在那里,现在我相信,自己当时错过最多的莫过于可以有机会独自进行冥想。
这种需求,使得本已深邃的敏感度伴随着任何情感或者亲切感的需求愈益加深,这让我彻夜哭泣。
这时,我发现了诗。无论如何,语文对我而言要比数学更有吸引力。虽然有兴趣,但也仅限于被动学习。然而,若可能的话,却极度渴望能写些诗。虽然,对数学仍然缺乏兴趣,但数学和其它科目倒还过得去,而语文(法语)尤其是作文,只要题目合我的意,通常总能独占鳌头。我写过一册诗集,甚至还获得了诗歌比赛的第一名。
最让人惊奇的是,我虽未曾受过洗,却就读于天主教开办的寄宿学校。每天跟大伙儿一起在饭前、睡前、起床、读书前……做祷告,参加弥撒和领圣餐。经过六个月每日领受圣餐后,修道士才发现我未曾受洗,感到十分震惊。我自觉好玩,事实上在参加弥撒时,我最喜欢的也只不过是可以自由品尝面包罢了。
也是在九岁的时候,我迎来了青春期。我对那个时候有着愉快的回忆,我发现了同宿舍的其他九岁孩子们尚不知道的秘密的莫名快感,那种快感弥补了我隐隐约约的孤独。
最后,我的初恋年龄也在九岁,初恋是强烈热切的,当然,只是那般年纪的恋爱模式。由于当时在校成绩不错,母亲同意不再送我回寄宿学校,就这样到念四年级的时候,我在安伯特市立学校复学了。在这里她出现了,差不多也九岁,芳名碧姬,而我害羞缅腆,满面通红,显得很是可笑。就在做身体检查时,她羞答答地遮掩着尚无变化的胸部,以免让我瞧到。此刻在我心中激起一股怜爱的情感,渴望去保护外表看来如此娇柔的人儿。
翌年,我们念同一所学校,同是五年级学生,与第一个所爱的人儿在一起,却不敢开口同她说话。但在开学时,我还是设法占住她前面的座位,如此便得以频频回顾她那可爱的脸蛋。才十岁,满脑子想的都是她。
由于在班里可以与她接近的事实,促使我专心用功以免重读一年。在这种情况下我上了六年级,但依然对功课毫无兴趣。
不幸地,现在我们经常变换班级,由不同老师教了。结果一离开她,我也几乎中断了课业。就这样第二年,我又回到了距安伯特三十公里的小村庄——库哈特(Cunlhat)寄宿学校。
这里比起皮昂凡雷的寄宿学校甚至更加恶劣,我们被塞在狭小的宿舍,那里没有暖气设备。更惨的是,这里简直毫无纪律可言。个子大的和身强力壮的孩子欺凌弱小,我想我便是在这里养成了对暴力的深恶痛绝。
有一天,我对那般暴力小子的欺凌及学校对此毫无法纪规范而感到厌恶之极,打算徒步走三十公里路回母亲住所。我离去时无人察觉,当校长最后追上我并将我带回他车内时,我已走了近十公里路了。
我最高兴的事,莫过于在那学年中被学校踢出校门,而又能重返安伯特的天主教会学校当一名普通学生。噢,多兴奋啊!每天在路上可以遇见碧姬,她正值十二芳华,胸脯已微微隆起,芳美可人,对我来说,她比以前更美了。
我变得越来越不喜欢念书,逐渐尝到逃学的甜头了。这主要是因为我不愿再回到那些神父当中去,他们劝过我母亲让我受洗,所幸,她却宁可等我长大懂事时,再由我自己作决定。
当时,我一心一意希望成为一名汽车修理工,因为这对赛车手来说,是一项很有用的技能。而我母亲却希望我成为工程师,无论如何也要我继续升学,不准当修车厂学徒。
这一新的骚扰,再度激起了我的作诗欲望,手中带着本笔记本,开始在乡野间漫步,课堂也不去了。
十四岁时,我又一次回到了寄宿学校,这回是在蒙多尔(Mont-Dore),是一所专收本区不被其它学校接纳的学生的寄宿学校。我混在一群顽劣生及十分有趣的恶棍当中。有一个冥顽不灵的人,是学生首领之一,他在我往后十年里影响最大。他叫杰克,擅弹电吉它,令我印象深刻。圣诞节一到,我便要外婆买一把很棒的吉它给我,如此就可以向杰克学弹一些曲子了。然后,我开始为自己的诗谱曲,显然,倾听者无不赞赏。一到暑假,我便开始参加电台的竞赛,而且几乎每次都能获胜。
就在那年暑假,我初尝做爱──与一名吧女,她是我的歌迷。她二十岁,除了吉它对女人的影响之外,她并没教给我什么。
次年,我十五岁,比过去更渴望过独立自主的生活。某日,我拿着吉它拎着手提箱,告别寄宿学校和无聊的课业,沿途搭便车到了巴黎。当时口袋里只有两千法郎和一颗充满期望的心。至少,我是去过自立更生的生活,冀望能够存些钱,以便一满十八岁就取得驾车执照,成为一名地地道道的赛车手。
托幸运之神的眷顾,我搭上了一位男士的便车。他开的是部外型雅致而底部潜藏着十足冲力的轿车。他告诉我他的名字,他是位赛车手。我说得出他的赛车车种及他曾荣膺的奖品。他受宠若惊并显得目瞪口呆,眼前这位小年轻竟能如数家珍似地道出他的光荣记录。他告诉我,他曾当过小丑,如今在西南部拥有一间修车场。抵达巴黎后,他请我外出吃晚饭,甚至在他下榻的旅馆里给我订了间房间。
在休息室里,我们与两名刚下班的酒吧舞女聊天,我唱了几首歌后,我们便各自带着迷人的伴侣回房间,那一夜我真正尝到了肉体的爱欲。
次晨,我小心翼翼地离去,寻找栖身之处以及适合我唱歌的小酒馆,结果一无所获。因此来巴黎的第二个晚上,便不得不与流浪汉一起在地铁过夜。此时囊空如洗,隔日腹空如枵,整日在街头徘徊,失魂落魄,理不出个头绪。黄昏时分,看到有个男人在露天咖啡座拉手风琴,顾客纷纷投以钱币,便决定也如此一试。一开始便很顺利,我得救了。
如此过了三年,经常随地而睡,有时只吃块三明治充饥。我的琴艺不断地精进,有一天,赛纳河左岸的一家小酒馆雇用了我,每晚赚十法郎,而回蒙马特尔(Montmartre)住处的小房间却要付计程车费十五法郎……但我的名字却被印在了海报上!字体印得虽小,然而,我却已想像,把自己的名字用斗大字体刊载在海报上,每夜幻想着自己的成就。
有一天,我遇到了演员吉恩·皮埃尔达朗(Jean-PierreDarras),他建议我参加演艺训练班,以增进舞台气质。但由于没有财力,故全由他安排才得以免费进入巴黎剧场受训。上了三个月的丢朗(Dullin)课程,后来,因对演戏不感兴趣,便随之放弃了。当时,我经常用克洛德·赛勒(ClaudeCeller)为艺名,其实是仰慕滑雪家及冠军赛车手托尼ž塞勒(TonySailer),我改变了它的拼写,使其首字母为“CC.”——和我的真名一样。后来,我多次赢得电台比赛冠军,并在许多酒馆演唱,生活多少好过些了。但目前最要紧的是,照我早已打算好的去做,赶快存够钱,等满十八岁时通过驾照考试。
然而,这些都还不足以成为一名赛车手。首先,我必须成名,才能够有公司录用我,为达成此,我还必须先有一部赛车,再独自参加一些车赛,可能的话,能获胜最好。但一部赛车所费不赀,故必须继续存钱才能买得起。因此,只好持续唱歌,尽量多储蓄一些钱。有多位作曲家朋友灌唱片,好像赚了一大笔钱,我见贤思齐,如今已经录制了150多首歌曲了。
我找到的第一家唱片公司与我签定了三年合约,其制作人也就是欧洲第一电台的制作人――鲁西安ž莫里士(LucienMorisse)。他确实已拔擢了不少知名歌手。我的首张唱片相当成功,而第二张唱片中的“蜜与桂”(LeMieletlaCanelle)更是轰动一时。这首歌曾常在电台播送:
蜜与桂
桂花,桂花,你清香如花蜜
爱情,爱情,你似香草般芬芳
桂花,桂花,你甜美如花蜜
女孩呵!你们是我永远的爱那褐发美女啊,玛尔格
我俩踏着朦胧月色把玉笛轻吹
啊!是她那清亮的双眸令我心留连
是她柔美的秀发让我心陶醉那金发女郎啊,玛叶拉
她那婷婷身姿使我无法将记忆沉埋
啊!是她那清亮的双眸令我心留连
是她那柔美的秀发让我心陶醉
那红发娇娘啊,玛丽娇唇似露,粉面如霜
啊!是她那清亮的双眸令我心留连
是她那柔美的秀发让我心陶醉别哭泣呀,爱人!明朝应是个青春飞扬的日子
她们娇俏迷人,而你韶华欲至
啊!是她们那清亮的双眸令我心留连
她们那柔美的秀发能让你心陶醉
我经常演唱并参加巡回表演。当时,还获选参加在昂蒂布(Antibes)举行的“法国黄金玫瑰歌曲”比赛,真可谓事事顺心。那些引导我的人,并非真的想让我成为一名知名的艺术家。我认为,这段人生只不过是在锻炼我的敏感度,使我习惯于在大众面前表达自己罢了。
虽然,每日清晨他们在电台广播中将我列在“黄金玫瑰”参赛名单中,一周后即将举行。但有一天鲁西安ž莫里士来找我,说他不得不将我从名单中除名,并说日后我自会明了其中的原因,但当时他无法作进一步的详述。
结果,最终我未能参赛,依然继续我的歌唱生涯,我意识到如此以往,自己将永远无力买部赛车以驰骋于赛车场。
所以,当我有机会为我灌制第一张唱片的公司当代理人时,便满口答应下来,我深信几个月里就可以筹够钱,一偿夙愿了。
我回到波尔多(Bordeaux)任商务代理,负责十五个地区的行销。在这儿待了一年直到凑足钱,终于可以买部赛车后,便立刻辞职了。当我有足够时间可以好好赛一下车时,那辆车却被一位朋友在一次车祸中撞毁了。不过,那年我在波尔多写了些新歌,有位富豪朋友催促我出另一张唱片,他愿出资。
其后一年多的时间里,我靠写诗为生,好像上天有意扭转我的命运似的,我遭遇了一起非常严重的车祸。
在一次十分疲倦的旅途中,我瞌睡驾车,以时速约100公里(每小时60英里)迎头撞到墙壁上。当场至少有十人死亡,我几处骨折,但一口气尚存。足有三个多月无法动弹,积蓄也全泡汤了,而悲惨的是仍然无法赛车。梦想着十八岁开始赛车,而今二十二岁了,仍然无法进入赛车场。
作为旁观者,我数次来到赛车场,目睹年轻人醉心于这项运动,不少的少年想成为赛车手而苦于没有门路。我所懂的并不比他们多,但我告诉自己要进入赛车现场的最佳途径是:去找个行业,使迷恋此项运动的年轻人的热情能派上用场。我能写,问题便迎刃而解了。
我可以当个赛车杂志的记者。于是,我与一些专业杂志联系,但发觉一切都是枉然,原因是已经有太多的年轻人早有此构想了。之后,我在《工作伙伴》杂志上的汽车专栏里看到了一则小广告,寻觅摄影记者,无经验亦可。
我写信去并获得了回音:我的应征已列入考虑中,但需交付150法郎的管理费。而作为交换,我将会收到一些胶卷试拍自选题材以备考查。钱寄了,胶卷也收到了,也作了赛车报道,我随即将之寄往指定地址。
不久,我收到一封回信叫我打电话给第戎(Dijon)——广告上的总公司所在地。之后,我会见了该“出版公司”的负责人,是个约莫三十来岁的人,自称在美国因摄影而发迹。
他似乎对我打算专为梦想成为赛车手的年轻人创办一本赛车杂志的想法相当感兴趣。最后,他雇用了我当一份报纸的总编,这份报纸在数月后才会出刊。他带我参观了将买下来用以设置印刷所的工厂,并介绍我认识第戎的印刷商,且已任他为董事。并且,他还带我去看了为我和我太太准备的房子,距我办公室约投石之遥。
我回答他,鉴于这样便能持续接触赛车界,这个工作将很适合我。而后,他告诉我,如果我愿意的话,他同时正在物色一个有能力经营竞赛部门的人,来推出新颖而有自己特色的赛车报纸。这真是恰得其所,我答应当竞赛部门的负责人。
一星期后,我和妻子从巴黎迁到第戎。此时我们已结婚三个月,而妻子正怀着我们的女儿。妻子玛莉波儿(Marie-Paule)与我在六月份相识,自相遇第一天起两人就形影不离了。三个月后才结的婚,因为她家人对我们不打算举行宗教仪式婚礼而感到惊讶。她家是一个非常老派的家庭,在用餐前我和他们一起做祷告。
我留在第戎两个月没有薪水,原来,这个想创办报纸的“美国巨富”,竟是名身无分文,刚出狱的囚犯!他从不下500名像我一样梦想成为赛车手或摄影记者的年轻人身上诈骗了一大笔钱,每人为数在150至300法郎之间。
我白白工作了两个月,发觉自己满怀理想却一贫如洗。此时,我决定投身于巨大的出版界业。我迁往克莱蒙费朗靠近我母亲的住处,让她感受即将当祖母的乐趣,而我则自创了一家出版社,出版独树一帜的杂志。那本杂志之所以能早日出版发行,得归功于一位印刷商,他也是一位赛车迷,同意冒险贷款给我,并不要求我提供任何担保。
我很快出版了这本杂志,不久便在同行业中脱颖而出。并且还保有了自己最喜爱的工作:在位于克鲁斯省(Creuse)极棒的马迪克罗斯(Mas-du-Clos)跑道以及公路上测试新车种。就这样,我被引介到难能可贵的赛车环境里,又能借车参加比赛,真是美梦成真了。甚至,我察觉到自己天生就是赛车手,即便是刚开始接触的尚不熟悉的车种,也能够驾轻就熟,荣获多项胜利。
就这样,我过了三年春风得意的生活,驾驶技术又日益精进,全心全意投入在自己挚爱的赛车领域之中。我感到最得意的是,能够不断地克服自我控制力和反应能力的限度,使之更上一层楼。尽管我并不在意引擎的噪音和汽油的焦味,但我还是梦想有一天赛车厂将被要求制造出无声无臭的车子。唯独如此,我才能够享受最纯粹的飞驰快感。
然而,这一切在1973年底被彻底地扭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