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Jerry A. Coyne(芝加哥大学生态和进化系教授)
翻译:方舟子
神创论者的目标总是想要用《创世记》前十一章的记叙来取代进化论的教育。这种努力被法庭阻止之后,他们采用一个新策略:给自己披上科学的外衣。这就产生了在语义上相互矛盾的“科学神创论”,它争辩说,生物学和地质学的真实事实表明地球是很年轻的,所有的物种都是突然和同时被创造出来的,而物种大灭绝是由一场世界性的大洪水导致的。至于这个理论和《创世记》之间的相似性,当然啦,纯出巧合。然而,科学神创论也遭到了重大不幸。实际上所有的神创论“科学家”都是没有生物学专长的原教旨主义者,而美国的法庭清楚地察见了他们在实验室大褂下牧师的领子。
在《达尔文的黑匣子:生物化学对进化论的挑战》一书中,MichaelBehe为科学神创论提供了一个新的、更精致的版本。与他的先驱们不同,Behe是一个真实的科学家,宾州Lehigh大学的一个生物化学家。这本书的护封里宣称他不是神创论者,他相信的是科学方法。然而,他的论证不过是神创论者的一个旧观念的更新版本而已,也即所谓“复杂的设计”暗示有智慧的设计者。但是,威廉·贝利举例阐明这个逻辑时用的是手表,而Behe用的则是生物化学。他所面向的外行读者也许会对那些有关分子生物学的不厌其烦的描述和长长的参考书目留下印象,但是他用来取代进化论的“科学”理论最终成为包含一连串互相矛盾的主意的,混乱而无法测试的大杂烩。
Behe的论点是说,有机体所具有的分子途径是如此的复杂和相互关联,不能被解释为是从更简单的前身逐步进化而来的。他以值得钦佩的清晰文笔,举了这类途径的几个例子,包括血液凝固,免疫系统和细胞内运输。这些例子都具有他所谓“不可减少的复杂性”:如果有任一组分被去除,它们将失去功能。由于达尔文主义要求在进化的每一个阶段,一个途径都必须有用,Behe因此宣称这类具有不可减少的复杂性的途径不能一步步进化而来。因此它们的存在暗示着有意识的设计和一个有智慧的设计者(象所有的科学神创论者,Behe对这位大设计者的身份保持沉默,但是作者的天主教信仰提供了线索)。据说进化论者抗拒设计的观念是因为我们顽固且非理性地厌恶超自然的解释。然而Behe是不受此约束的。他就象一个父亲一样自豪地声称他对生化设计的发现“必须被列为科学史上最伟大的成果之一”,可与“牛顿和爱因斯坦,拉瓦锡和薛定锷,巴斯德,以及达尔文的发现”相媲美。
毫无疑问,Behe所描述的那些途径具有惊人的复杂性,它们的进化也是难以解释清楚的。解剖结构的进化能够根据化石进行追溯,不同的是,生化的进化却必须根据高度进化的现存有机体重新构建,而我们也许永远不能够想象最初的原始途径。然而,如果因为我们无法想象这样的途径,就以为它们不能够存在,这是不恰当的。而且,正如荷尔登所指出的:“我个人的猜疑是,宇宙不仅比我们所设想的更古怪,而且比我们所能设想的还要古怪。”我们所面对的不仅是数据的缺乏,而且还有这个可怕的事实,即我们本身就是进化的产物,具有有限的认识和想象能力。
要回答Behe的争辩,有赖于认识到,生化途径的进化,并非是一步一步地往途径上叠加,最后才具有功能的。相反地,它们已经从别的途径、重复的基因和早期多功能的酶获得了装备。比如,凝血酶是导致血液凝固的一种关键蛋白质,但是也参与细胞分裂,而且还跟消化酶胰蛋白酶有亲缘关系。谁知道哪一种功能是最早出现的呢? Behe半心半意地试图建造这样的途径,但是很快就丧失了雄心壮志而大喊“设计”。
进化论者会发现在Behe的论证中还有两个问题。首先,古生物学、胚胎学、生物地理学和退化器官的研究为形态和结构的进化提供了大量的证据。形态和结构的进化理所当然地必须以分子和生化途径的进化为基础。其次,我们也有有关分子进化的充分的直接证据。这包括,根据解剖结构构建的种系发生树和根据DNA或蛋白质系列构建的种系发生树具有显着的一致性(比如,蝙蝠的血红蛋白质与鲸的形似性远远高于与鸟的),通过基因重复导致的基因的亲缘性(包括那些参与免疫系统和血液凝固的基因),以及存在那些在祖先中有过作用而现在已丧失功能的退化的“假基因”(与大多数哺乳动物不同,人类不能合成维生素C,但是我们具有在此路径的最后步骤起作用的基因,只不过删除突变使它不起功能)。
Behe对这些问题的答复构成了他的理论的最主要弱点。他咀嚼了形态进化的观念,但是却不能吞咽下去。他发现所有的有机体都具有共同祖先的观念是“相当令人信服的”,他也承认在物种内部发生着微进化,但是却看不到在主要生物类别之间有过渡的证据(一个人怎么可以承认共同祖先却又否认大进化呢?这是一个令人迷惑的问题,然而Behe未作回答)。最后,用一种在神创论文献中显得非常特别的战术,他承认在分子水平上同时发生着进化和神创。然而,这一种杂交的理论产生的是不育的后代,比如Behe的这么一个观点:第一个“被设计”的细胞能够包含有所有未来进化所需的DNA,包括那些产生眼睛和免疫系统的。
我们已发现无功能的基因和效率低下的分子过程,对此Behe建立了一个理论,认为大设计者,就象他在巴黎和米兰的同党,有着与功能无关的目的:“那些让我们觉得奇怪的特征之所以被设计者放在那里,可能有一个原因--为了艺术的原因,为了多样化,为了炫耀,为了还未被发觉的实用目的,或者为了无法猜测的原因--或者根本就没有原因。”我们还可以再加一个“恶作剧的原因”:让后来的生物学家误以为生物是进化来的。
如果接受Behe的观念,认为进化和神创能够同时存在以及设计者的目的是深不可测的,那么人们就遇到了一个无法被证明是错误的密不透风的理论。我能够想象否证进化论的证据(在前寒武纪发现一具猿人化石将会成功地否征它),但是没有人能够否证Behe的杂合理论。即使在巨大的努力之后我们能够明了一个复杂的生化途径的进化,Behe也能够简单地声明设计的证据存在于其它未解释的途径之中。因为我们将永远无法解释所有的事情,就总会有设计的证据存在。这种退化的特定神创论看上去似乎很聪明,但是毫无疑问不是科学。正如神学家DietrichBonhoeffer所指出的,它也是很糟糕的宗教:“如果在事实上知识的前沿一直在不断地越来越远地推进(而这是肯定的),然后上帝也跟着一直不断地被推开,这是在持续后退。”
最后,《达尔文的黑匣子》是一部诡辩性的著作,神创论者同时展示了他们的花言巧语和不能诚实地对待进化的证据。在其中,有精心挑选出来的进化论者语录(我有幸也被经篡改和断章取义地选了一条评论),有对科学家们的奚落,以及那种反映了神创论的人民党根源的随意的“我们对抗他们”的风格。这本书毫无疑问将被神创论者们所广泛引用,这些人将会兜售它的宣扬设计的词句,而忽视它对进化论羞羞答答的接纳和把造物主视为宇宙恶作剧者的看法。
如果科学史能展示给我们什么的话,那就是我们若给无知贴上“上帝”的标签将会一事无成。开尔文勋爵曾经宣称原始地球冷却得太快了,无法提供达尔文主义所要求的漫长时间。他怎么会想到四十年之后放射性现象会被发现并被证明是被忽略了的热源呢? Duane Gish,这位美国神创论的老前辈,有一次根据哺乳类和爬行类的颌骨结构争辩说它们是被分别创造出来的。二者分别具有一个由一对不同的骨头组成的颌关节,而Gish无法想象,若有过渡形态,当它的颌骨被脱开和重新连接时,它可怎么咀嚼呢?然而,在1958年,Fuzz Crompton发现了一种类似哺乳类的爬行动物,它有一个双重的颌关节,同时具有这两对骨头。生化途径的进化无疑地要比Behe教授所能设想的还要古怪。